一回,山东老家的大姑邮来那个白布包裹的时候,我问父亲:“爹,你从山东老家来东北是坐火车么?”
“以前的人闯关东,都是推着一个轱辘的木头车走着来。你爷爷奶奶和我们那个时候,就坐火车了。”
我问他火车的样子,他说:“不记得了,那时我才四岁。还是满洲国哪!”
大姑家的白布包裹,是一种粗糙的家织布,上边净是线头疙瘩。没有染过色,虽然是白的,可是泛着黄色。
在东北长大的我,没见过棉花是什么样的植物。就问父亲,“这白布是棉花织的么?”
父亲回答得肯定:“棉花织的。”
我就想:棉花这种花,不算白,也不算干净。
在奶奶家,每年初冬,邮递员也会送来这样的白布包裹。
大姑来东北时已经十七岁,是个能做自己主的大姑娘了。当然,同时也有着半大孩子的心性。她有两个害怕,她不习惯这地方的寒冷,来东北头一年最苦,人生地不熟,吃穿都没着落,更别说置自家的房子了,在一个同乡家找了一铺火炕过的冬天。
全家七口人就一件棉袄,只好瑟缩着坐在火炕上,围着个火盆,捱过一个冬天。
大姑更怕在这里出嫁。
全家人刚来东北,还不稳定,处处为难,嘴上就不时地念叨想回老家的话。大姑想,如果自己在这里找了婆家,要是爹娘回老家了,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鬼地方,就再难见着爹娘的面了。
偏巧,一个老乡回老家,她就寻死觅活地闹着要搭伴回去。爷爷奶奶实在拗不过,就让她回去了。临走,走出好远了,大姑还回头招手冲爷爷奶奶喊着:“爹,娘,上秋,你们也回去啊。”
大姑再也没有来过东北。爷爷奶奶这头,始终困难,也没回去过。
儿时的我,从大姑寄来的粗布包裹里,认识了大枣和花生。
那个包裹比我的书包还小。打开包裹,多半是花生。另外还有个竹筒子,里面装着大枣。因为枣一挤就成枣泥了,所以装在竹筒里。
我从课本上知道,竹子,长在南方。童年的我,想当然的以为,山东老家是在南方。在山东老家的山上,到处生长着竹子。就像我们这里,打开门窗,放眼一望,山坡上是满眼的柞树、松树和桦树一样,山风一过,满山枝叶如涛如浪。
后来我才知道,山东也属于北方,山上根本没有竹子。
那些年,老家的日子很是清苦。我诧异:每年大姑是怎么攒下两桶大枣的,一只寄给她娘,一桶寄给她弟弟。
像许多的事情一样,如今我失去破解谜底的机会了。